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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
我换了一个最便宜自行车的轮胎，可没骑几天就报废了，直接被舅舅卖给废铁回收站。

他不可能掏钱给我买辆新的，我只能坐公交。

清晨刚下过雨，天色拖着迟迟不肯亮，老城区街灯幽暗，细雨里公交车亮着一对大灯缓缓驶来。

我打了个哆嗦，裹紧领口上车，视线无意间一瞥，突然在后排靠窗看见那张消瘦冷峻的脸。

是张奕生。

他戴着耳机听歌，脑袋很有节奏地随着音乐轻晃，正盯着窗外街景出神。

我收回视线，在前面坐下。

大概半个小时，公交车抵达学校。

门一开，逐渐瓢泼的大雨顺着冷风吹进来，我没带伞，躲在一旁让大家先过。

「宋默。」

忽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
张奕生的视线落在我双手紧抓的书包上，轻笑一声：「别担心，我带伞了。」

「没事，不麻烦了。」

我把书包抵在头顶，迅速跳下车。

可惜雨下得太大，跟瀑布似的从天而降，没走几步裤腿就湿了。

一把巨大的黑伞挡在上方，仿佛是一个保护罩，将四周糟糕的环境隔绝开来。

张奕生看了眼手表，说：「走吧，快迟到了。」

我「哦」了一声低下头，下意识扣紧脚趾。

好尴尬。

俗话说一回生，二回熟。

接下来的每天，我都和张奕生一起上学放学。

早上的乘客很少，张奕生雷打不动地坐在最后一排靠窗，旁边位置空着，我坐到前面倒显得矫情生分了，于是自然而然地过去和他打招呼。

张奕生的话很少，大多都是看窗外发呆，偶尔会分享给我一只耳机。

他听的都是老歌。

「让风继续吹，不忍远离，心里极渴望，希望留下伴着你......」

在那个非主流横行霸道的年代，张奕生只独爱张国荣。

品味真好。

期末答案我的成绩并不理想。

尽管是意料之中的事，可面对生命垂危的外公，我依然无地自容。

病房里，外公露出慈爱的笑容，安慰道：「南阳县的教育水平比江城落后一大截，况且你入学时间又晚，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。」

说着说着他的眼神变得恍惚，似是陷入回忆，缓缓道：「你小时候可淘气了，不是和同桌打架，就是和老师犟嘴，我三天两头往学校跑，苦恼这孩子怎么比男生都顽皮，以后长大可怎么办？没想到默默现又听话又懂事，是全世界最好最乖的孩子。」

「我这两天总想起你刚会走路的样子，挺着胖乎乎的小肚子到处乱走，摇摇晃晃的，时不时就跌倒.....唉，那么小的娃娃，一晃眼就长成大姑娘了。」

外公抚摸着我的脸，瞪大浑浊的眼努力想看清我的模样。

过了许久，他突然问：「默默，你还怪爸爸吗？」

我眼眶微红，最近外公的意识愈发模糊，时常分不清眼前人。

他这是把我当成女儿了。

「不怪，从来没怪过。」我把脸埋在他的怀里，轻声道：「爸，有您真好。」

隔日外公就走了。

下葬那天烟雨绵绵，整座江城都笼罩在寂寥空旷的水汽中。

我抱着骨灰盒坐在台阶上，盯着屋檐滴落的雨水发呆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舅舅过来催：「别愣着了，赶紧去墓地吧，车都在外面等半天了。」

舅妈抱着胳膊引言怪气道：「大小姐，你知不知道这都是按时间算钱的？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！」

说到这儿，她似想起了什么，兴致勃勃地问舅舅：「哦对，份子钱收了多少？」

「不知道，还没数呢。」舅舅想了想，又道：「但我记得有个信封挺厚的，里面都是一百一百的大钞，估计得一千！」

「不对，丧礼应该送单数，说不定是一千一。」

「万一是九百呢？」

我绝望地闭上眼，双手紧紧地扣住骨灰盒，浑身止不住地发颤。

不要听......

外公......不要听这些......

年幼的表弟不懂生离死别，眨着眼睛凑上前：「喂，我爷爷就在这个小盒子里吗？」

「嗯。」

「奇怪，爷爷那么大的人，怎么变成这么一点儿了？」

我喉咙发涩，突然想起外公生前的那句「那么小的娃娃，一晃眼就长成大姑娘了」。

胸口好像堵着一块棉花，明明快要窒息，却怎么也止不住鼻尖的酸涩。

死亡不过是世界上多了一座坟墓。

但泉下亡灵也多了一个家人。

外公，妈妈。

我好想你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