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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月光清冷，空气萧瑟，俩人路上一直沉默无话。

快走到小区的时候，张奕生突然停下脚步，顿了顿，开口：「宋默，我没有指责的意思，只是你做事之前是不是得权衡一下利弊？就比如刚才，你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有没有考虑过后果？如果我不出现，你就是第二个受害者。」

我缄默不语。

虽知道他是为我考虑，但人是情感动物，在情绪受到波动时，很难凭借默念几句至理名言就能冷静下来的。

张奕生叹气：「事缓则圆。」

我点点头：「嗯，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我会先报警。」

想了想，又补充道：「然后再冲上去。」

张奕生错愕片刻，随后哭笑不得：「我还以为你会和我辩论一阵呢。」

「人缓则安。况且三哥曾告诉过我，道理不是读书读出来的，是吃亏吃出来的。」我摸了摸肿胀的脸，也笑：「这个亏吃得值。」

「你还有个哥哥？」

「是我以前的老师。他行事风格奇特，不按常理出牌，一点都没有为人师表的样子，我一直喊他三哥，他也嬉皮笑脸地答应。」

张奕生点点头，没再多问。

「快上楼吧。」

我挥手和他告别。

进屋时那一家三口已经睡了，我摸黑回到卧室，***一会儿，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边，发现张奕生还没走。

正朝楼上张望着。

我急忙开灯，再走过去瞧，张奕生这才转身离开。

孤零零的背影消失在空荡荡的街头。

何悦被打的原因实在可笑。

纯粹是因为她长得漂亮，性格柔和，小太妹们觉得这人婊里婊气的看不惯，就叫上两个「哥哥」帮忙出气。

告诉我这件事时，张奕生脸色极冷：「不是看不惯，是嫉妒。他们自甘堕落，早早辍学，到了社会才发现自己毫无用处，所以便把矛头对准了拥有大好前途的未成年少女，企图用这种低级粗暴的方式来证明自己是有价值的。因为自己深陷泥潭，所以也要把别人拉下水，可悲又可恨。」

他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像极了《今日说法》里的主持人。

每次节目尾声，撒贝宁都会言辞犀利地针对案件发表一番言论。

我忍不住笑出声。

张奕生转头望过来：「你笑什么？」

我摇摇头：「你挺有正义感的。逻辑思维强，身手也不错，以后可以当警察。」

张奕生神色微敛，沉默片刻轻轻地「嗯」了一声。

那晚恶战拉近了两个正义大侠的距离，接触多了，我发现张奕生这个人也挺有意思的。

他竟然会看琼瑶小说。

倒不是觉得不好，只是这个年纪的男生不是都喜欢金庸武侠吗？再不济也是无脑爽文，比如《黑道公子》或者《坏蛋是怎样炼成的》那种。

面对我的困惑，张奕生不紧不慢地解释道：「其实琼瑶的很多观念我并不认同，但她生在民国，结合当时的社会背景，她的思想已经很超前了。」

那倒是。

比如《烟雨濛濛》里，陆依萍痛斥王雪琴不该对陆振华不忠，傅文佩得知后却说：「你父亲一生有过多少女人？他对任何一个女人忠实过吗？那么，为什么他的女人就该对他忠实呢？这个社会不责备不忠的男人，却责备不忠的女人，这是不公平的！依萍，你的思想难道也如此世俗吗？雪琴为什么一定该忠于你的父亲呢？」

当时看到这段话，我有种头皮发麻的爽感。

反反复复读了好多遍。

换位思考，如果我是傅文佩，只会和依萍同仇敌忾地大骂王雪琴一通，恨不得让陆振华一枪崩了她。

由此可见，我的心眼和格局也大不到哪去。

不久，学校贴吧突然出现一条莫名其妙的匿名帖子：《高二三班宋默这头肥猪，能不能别再恶心人了？看到她就想吐！》

我没有在意，正所谓各花入各眼，况且对方又不是在我眼前指着鼻子骂我丑，背地里随这帮人去。

关掉手机，眼不见为净。

直到有人把我和张奕生的照片贴上去。

画面中，我俩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，我太困，迷迷糊糊地靠着玻璃窗睡着了，张奕生则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下，隔开冰冷的窗子。

是***的。

虽然有些模糊，但只要认识我和他的人，一眼就能认出来。

那时候的学生基本都用诺基亚和摩托罗拉，按照现在的话来讲，自带千禧年滤镜。

所以也给照片蒙上一层暧昧的色彩。

评论逐渐变了风向。

谈不上刺眼，但终究不好看。

我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，也因此不敢和张奕生走得太近，有意疏远。

躲了他几天后，张奕生把我堵在楼梯拐角，面无表情：「宋默，你什么意思？」

我装傻：「啊？」

张奕生怒极反笑：「我真搞不懂你，明明很洒脱，面对不公你都是撸起袖子正面对峙。怎么轮到这件事，反而变得畏畏缩缩，东躲***了？好像做错事的人是你一样。」

他挑明了窗户纸，我不好再回避，轻声解释：「坦白讲，我并不在意别人对我指指点点，当然，前提是不能恶意抹黑，造谣生事。」

「张奕生，我从来不相信别人口中的自己，我只相信我想要活成的样子。所以他们说我笨也好，说我丑也好，我都不在乎。但是我很在乎你，不希望你被别人评头论足。只是不知道发照片的人是谁，也不知道该怎么做，思来想去，还是远离你比较好。」

张奕生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，突然问：「那你相信我吗？」

我愣了愣，重重地点头。

他轻笑：「好，宋默你听仔细了，我不在乎别人对我评头论足，我只在乎你，如果你不在意这件事，那我也无所谓。懂了吗？」

我再次愣住，又再次重重点头。

上课铃响起，张奕生拍了拍我的肩膀：「走吧。」

我急忙跟上去。

路上他问：「你想要活成什么样子？」

我笑笑：「就普普通通的样子，朝九晚五的工作，按部就班的生活，在人群中平凡渺小，在自己的世界里闪闪发光。」

「嗯，顺便再发发疯。」

「你胡说。」

那天夕阳悬挂在地平线上，仿佛余晖就是路的尽头，少男少女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好长好长。他们并肩前行，说说笑笑，无知无畏且无惧，对未来充满幻想。

贴吧事件就这样不了了之。

很久很久以后，直到我死在阴雨缠绵的清晨，都不知道当时的罪魁祸首是谁。

不过也不重要，早就淡忘了。